國家、民族與民族主義 國家對現代人來說,乃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概念。幾乎每一位現代人都會認同 自己是某一國的人,視自己為某一國的成員、自視為某一國文化的繼承人。對現 代人來說,國民身份乃是繼性別之後最重要的自我認同。倘若有人自稱為地球人 而否定自己某一國的,他勢必遭旁人投以奇怪的目光。自稱沒有國民身份,似乎 就像自稱且己非男非女那般奇怪。 國民身份常被視為與生俱來而不能磨滅的,「全為中國人,死為中國魂」的 講法已被唱了好幾十年。身負某國民身份,又會自動被視為某種優良傳統的傳人, 如「龍的傳人」等。是以,每一個人都被社會期待去為自己的國家付出甚至犧牲。 愛國是理所當然的,殉國則是可歌可泣的。 可是,每一個人都屬某一同一國家的講法,真的是那麼自然嗎?國家是自 然而有的,還是人工創造的?雖然每一個現代人都必然擁有國民身份,可是他 們對國家的看法卻不盡相同。比如說甚麼是愛國呢?有些人認為愛國就當看重國 家的利益,犧牲個人的自由與權利。而另一些人則認為愛國就當尊重每個國民的 人權與自由。對於何謂國家利益?有人視之為國家的榮譽,有人視國防重於一切、 又有人將之等同為國民享有的社會福利1。
一、國 家體系 、民族 與民族 國家 不同人對國家之所以眾說紛紜,乃是因為「國家」兩字背後存在着不同的含 意。在日常用語中(特別是中文),「國家」一詞可以用來描述好幾種不同的事物。這 個詞可以解作國家體系(State)、民族(Nation)及民族國家(Nation-State)。國家體系有 異於民族,國家體系或民族也不一定是民族國家。 國家體系(State)指的是國家中的權力體系。這個體系包括了政府,卻又不完 全等同於政府。不同的學者對國家體系有不同的定義 2,可是概括來說國家體系 是指於某一疆界內統治一定人口的最高權力。以專業的術語來說,國家體系是國 家主權(Sovereignty) 的擁有者。這個最高權力必需達成及確實的執行決策,從而 定義社會中的公共及私人空間。這最高權力可管轄疆域之內的一切人民及資源 3, 1
Brown, C., Understanding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(New York: St. Martain’s Press 1997), pp. 71-2. 此 文介紹了幾種對國家/民族利益 (National Interest) 的不同看法。 2 有些學者會將國家體系的定義包涵社會一切的權力架構,如家庭、學校等。Althusser, L., Trans. By Brewster, B., For Marx (Harmondsworth: Penguin, 1969) 是其中一篇持此觀點的重要論文。不過 為簡化討論,本文將不採取這種定義,而以狹義的國家體系為討論對象。 3 Dunleavy, P. and O’Leary, B., Theories of the State: The Politics of Liberal Democracy (London:
而在整個地方的所有人之中,唯有國家體系有權使用合法的暴力。 而民族(Nation)則是一群自覺同一種身份的人,他們視這個群體為獨特的, 而群體最終成為一民族社會。在民族主義的興起下,民族被視為正常不過的分類 方法。每一個民族都被視為擁有特別的特色。人若要認識自己、活出自由,人必需 對自己的民族建立認同。而作為民族的一分子,人必需對自己的民族盡忠,此忠 心亦需超越一切的倫理規範4。 一直以來,國家體系與民族並沒有必然的關係。只是後來民族主義興起,不 少人者覺得自己的民族不應再寄人籬下。每人個民族都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國家體 系,這亦即民族國家(Nation-State)。 世界不一定要由國家組成的。雖然在古希臘及戰國時代的中國曾經出現過由 國家組成的世界系統,可是均是曇花一現。古人的已知世界往往由一個大帝國所 壟斷,而帝國中央則透過各據一方而相對自主的諸侯作統治。不論是古羅馬還是 帝制中國,都是屬於這種封建國家系統(Suzerain-state System)5。中世紀的歐洲雖 然由多個國家組成,可是國家之上卻存在着強而有力的天主教會。而國家之領土 則分別為各諸侯國及城市所統治,而他們之間亦可以繞過國家而進行外交及軍 事行動。中古歐洲其實是一個實施封建制度的基督教共同體(Respublica Christiana) ,所謂的國家不過是天主教會的藩屬 6。即使中國在秦代以後已經統一,中央政 府仍未能對縣以下的體系作直接管治。直到清未,朝廷仍需倚靠宗族及士紳對地 區作間接管治,而兩者之間則由強調忠孝的儒家價值觀所維繫7。 現代的國家體系始生於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。當時的意大利由多個國家組 成,它們嘗試建立政治自主的國家、挑戰教廷的政治權威8。雖然意大利諸邦的實 力太弱,最終都逃不掉被吞併或操控的命運,可是歐洲列强逐漸的採用了它的 模式。在宗教改革爆發後,教廷的權力被削弱而不再夠在國家之上進行操控。歐 洲諸國的君主亦藉改教反改教之名,增加自己的實力,並將地方諸候的權力收 歸中央。現代的國家體系此時已漸漸成形。 宗教改革所帶來的磨擦最終造成三十年戰爭(Thirty-years Wars)這場全歐大混 戰。戰後歐洲各國簽訂了威西發里亞和約(Treaty of Westphalia)9,確定了各國平等 Macmillan, 1987) pp. 1-4 4 Smith, A., Theories of Nationalism, (London: Duckworth, 1983), p.21 5 Bull, H., The Anarchical Society: A Study of Order in World Politics (Hampshire: Palgrave, 2002), p.10 6 Wight, M., System of States (Leicester: Leicester University Press, 1977), p.47 7 徐中約:《中國近代史(上冊)》(香港:中文大學出版社,2001),頁 52, 64, 66-9 8 Burckhardt, J., 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 (New York: Harper, 1958), Vol. 1, pp.2644 9 Wedgwood, C. V., The Thirty Years War (London: Pimlico, 1992)
而互不侵犯的主權10。自此君王對特定疆土內的人民有至高無上的權力,現代的 國家體系正式成型。 可是這時國家體系的疆土及人口都是由君主所訂定的。君王可以隨着個人的喜好 及利益,隨意交換國土而無須照顧國民的感受。比如說在十八世紀末,波蘭被普 魯士(Prussia)、奧地利及俄羅斯三次瓜分。在 1815 年簽訂維也納條約、宗教、語言、 民情迴然不同的荷蘭及比利時被併為一國。 國家體系是現代的產物,其存在乃非歷史的常態。這制度是人為而非天然的, 其中亦有不少非人性的缺陷。民族主義乃是對這種缺陷的回應,而問題的答案則 是民族國家。 在十九世紀,民族主義的思想日趨成熟。意大利的馬仙尼(Giuseppen Mazzini) 是當中具代表性的思想家。馬氏認為不同的民族皆有其本身的國土,它們都應當 獨立、自成一國。民族身份是與生俱來的,而每一個人都對其民族有道德上的責 任,無條件地順從其民族,努力的建立自己的民族國家 11。這最終成為民族自決 (National Self-determination)的理念。隨着歐洲國家勢力全球性的擴張,民族國家 的概念亦被傳播開去。經過了兩次世界大戰,民族主義促成了歐洲小國及殖民地 的獨立。至今世界各國均有其國家體系,而民族國家亦已成為世界最常見的國家 模式。民族自決現成為國際社會的共同價值,而民族主義則成為每個民族皆有的 意識形態。時至今日,大部份人都會接受自己是某一民族的成員,並根據這種民 族感情而接受自己是某一國家的國民。
二、關 於民族 主義的 學術討 論 a. 民族作為想像中的群體 縱然不少人想覺得民族是與生俱來的天然群體,安德遜(Benedict Anderson) 卻力排眾議,指出民族其實是想像中的群體(Imagined Communities)。安德遜發現 當民族主義興起之際,宗教的權威卻逐漸下降 12,兩者呈此消彼長之勢。這不不 是說宗教權威的衰落是造成民族主義興起的直接原因,可是兩者之間卻存在著 一定的關聯,而從中我們可以窺探到民族主義興起的原因。 在中古時期的歐洲,拉丁語被視為唯一一種神聖的語言 13,眾人亦認為整個 社會皆圍繞獨一的權力核心而運作 14。不過到了十六世紀,這些信念卻逐漸被擊 10
條約的具體內容可參王曾才編:《西洋近世史》(臺北:中正書局,1999),頁 118-9 Mazzini, J., The Duties of Man (London, 1907) 12 Anderson, B., Imagined Communities (London: Verso, 1991), pp.9-12 13 Ibid, pp.12-5 14 Ibid, pp.19-20 11
破。宗教改革打破了拉丁語的壟斷地位 15,而權力亦集中到個別國家的君主手中, 新興起的專制君王則以統一語言作為集中權力的手段 16。印刷事業於期間的蓬勃 發展,亦促進了歐洲語言的多元化及歐洲諸國國內語言的統一 17。拉丁語的正統 地位被歐洲各國的國語所取代。歐洲各國的不同地區原本是說著不同的語言,在 這時候亦被統一而規範化的國語所取代。比如說在英國,以牛津口音為基準的英 語成為了標準用語,其他地區的口音則被視為不入流的方言,而康沃爾 (Cornwall)、蘇格蘭及威爾斯等地的地方語言則失去了官方地位、甚至走向沒落。這 最終為歐洲民族主義的興起舖好了道路。 當歐洲的民族主義正在醞釀之際,它們在美洲的殖民地亦滋生了民族主義 的情緒。令人驚奇的是美洲民族主義的起義比歐洲的來得更早。畢竟,這群起義 的居民與其宗主國的子民有共同的祖先,而他們亦使用其宗主國的國語 18。為甚 麼這群與其宗主國同文种的居民含有獨立的民族意識呢?殖民地與宗主國國的長 期隔絕是其中一個原因。這隔絕並不是地理上的隔絕,更是在社會制度上隔絕。 宗主國為求保障自己的商業利益,將其殖民地分為不同的獨立區域,並禁止其 居民與宗主國或其區域進行貿易 19。殖民的仕途,亦往往被限制在其殖民區域之 內20。與此同時,美洲的出版界亦開始發行報刊。當整個殖民區域的新聞都被刊載 在同一份報刊,而殖民區域內的人都看著同一份報刊,殖民區域的居民便逐漸 認定整個區域內的人(即使是素未謀面)都是自己人21。這不單解釋了為何美洲人 能夠建立民族意識,亦告訴我們何解美洲會分裂為多個民族國家。 在美洲的獨立運動興起後,第二波的民族主義浪潮亦在歐洲掀幕。這次浪潮 主要是由歐洲各國的政府所發起,是政權面對民間民族主義的回應 22。透過統一 國家語言及國民教育等手段,政權令國民對現有國家體系產生民族認同,從而 建立政權的合法性(Legitimacy)。比如在第三共和(1870-1940)初期的法國,歷史教 育開始明目張膽的為政治服務。在羅馬帝國征服法國之前統治法國的高盧(Gaul) 人,被描述為法蘭西民族的祖先 23。而法國大革命之後的共和政體,則被歷史教 科書隱惡揚善成為被歌頌的對象。而法國政府的殖民政策亦被稱頌為善意之行 為24。在一些更遲建立這種「官方民族主義」的國家,政府則可以透過傳播媒介建 15
Ibid, p.39 Ibid, p.40 17 Ibid, pp.44-5 18 Ibid, p.47 19 Ibid, pp.52-3 20 舉例來說,墨西哥人只能做墨西哥的官員。他不能夠在智利出仕,更沒有可能被調遷往西班牙 Ibid, pp.56-8 21 Ibid, pp.61-2 22 Ibid, p.86 23 這種講法為法國民族主義提供了歷史根源。可是究竟高盧人與現代法國人的關係是否如此親密 卻具有爭議性。 24 Bourde, G., Martin, H.著,賴建誠譯:<方法學派>,收錄於賴建誠譯著:《年鑑學派管窺》(台 北:左岸,2003) ,頁 41-5 16
立國民的共同想像,連統一語言及文化的政策亦省掉了。當然,官方民族主義往 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例如英國曾計劃讓部份殖民地的精英成為「大英民族」 的一部份25。可是英國的官方民族主義於本土過於成功,令英倫本土人仕對殖民 地的居民產生排外情緒26。英國政府的計劃就這樣告吹了。 一些亞洲國家亦採納了官方民族主義的政策。泰國原是一個多種族多語言的 國家,當中國和日本的民族主義方興未艾之際,泰國仍未有自己的民族主義。昔 日泰國的彊土,還包括了今日馬來西亞、寮國及緬甸的領土、統治著大批不諳泰 語的人口,而今日的國界則是英法兩國帝國擴張的產物。拉瑪五世(朱拉隆功, Chulalongkom)在十九世紀末開展了現代化的政策,可是他卻參考了鄰近西方殖 民地的發展模式,並沒有改變泰國社會的本質27。可是到了拉瑪六世(Wachirawat) 的時代,中國爆發了辛亥革命。政府恐怕華人會從中國帶來共和主義的思想,衝 擊泰國的帝制,便開展了反華人的運動 28。這樣,泰國便逐漸的被官方改造成為 一民族國家。其他的亞洲國家(如日本)雖然沒有像泰國做得那麼著跡,亦利用了 官方民族主義加強政權的合法性。 美國社會歷史學家蒂利(Charles Tilly)則指出,官方民族主義是促成民族國家 興起的最重要因素。而隨著軍事技術的發展,所有的政權均需要進行軍事現代化 方能於國際舞台上爭霸,而這卻是一個耗費人力物力的事情。是以他們需要壟斷 領土內的合法暴力,以免諸侯間的私戰虛耗資源。除此以外,他們亦要動用國土 內的一切人力物力以為戰爭作好準備 29。推行官方民族主義乃是一個具吸引力的 做法。蒂利甚至不客氣地把民族國家與黑幫相提並論30。我們或可以想像一幅圖畫: 當黑道大哥以「義氣」教手下前仆後繼之際,民族國家則以愛國主義鼓勵國民為 國捐駒。 而眾西方殖民地的反殖運動,則帶來了第三波的民族主義浪潮。在這個浪潮 中興起的民族,其定義卻教人感到困惑。比如說現代印度及其內容,與英國殖民 時期前的印度迴然不同。為甚麼英屬印度最終分別以印度/巴基斯坦及孟加拉的 身份獨立,而不是根據殖民時期前蒙兀兒帝國(Mughal Empire)及特拉伐利亞人 (Dravidian)的疆土而劃分 31 ?為甚麼蘇門答臘(Sumatra)的馬來人會視馬來西亞人 25
Imagined Communities, pp.90-1 Ibid, pp.110-1 27 Ibid, pp.99-100 28 諷刺的是,泰國王室本來就具有華人血統。Ibid, pp.100-1 29 Tilly, C. (ed.), The Formation of National States in Western Europe (Princeton: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, 1975) 30 Tilly, C., “War Making and State Making as Organized Crime”, in Evans, P., Rueschemeyer, D. and Skocpol, T. (eds.), Bringing the State Back in (Cambridge: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, 1985), pp.16991 31 Wallerstein, I., “Does India Exist”, The Essential Wallerstein (New York: The New Press, 2000), pp.310-4 26
為異邦人,卻視既非同文又非同種亦非穆斯林的安汝島(Ambon)居民為同胞32? 在西方的殖民地中,知識份子往往是民族主義的奠基人 33。而這群民族主義 份子亦多是第一代接受西方教育的人仕 34。而當時殖民地往往將所有大學集中於 殖民地的首府,在同一個殖民地中不同種族,不同文化的知識份子通常都有類 似的教育背景:他們大多同是某幾間大學的舊生攻讀過同類的課程 35。在這一個 過程中,整個殖民地的知識份子產生了共同的想像,大家最終互相認同為同一 民族的成員。而與第一波的民族主義浪潮類似,仕途對民族的形式亦有很大的影 響36。殖民地的知識份子的仕途往往被限制于殖民地內,甚至是殖民地某個行政 區之內,最終,擁有相同仕途的知識份子便產生了一樣的民族想像,最終,在 非殖民化中興起的民族,其疆界通常都與殖民地時期的國界或行政分界重疊。 當然,在民族運動的進程中,民眾並不只是被動的接受他們的民族身份。印 度歷史學家察提治(Partha Chatterjee 則進一步指出,非西方的民族主義並不只是 對西方民族國家制度的抄襲。他們往往會為了政治上的需要(比如是反殖)而重新 建構民族的想像,而同一個社會之內不同的階級可以基於不同的利益及處境, 而對自己的民族身份有不同的看法 37。民族並不是一群單一而內部一致的靜態群 體,民族身份的確立是一個不斷進行中的過程。不同的政治勢力產生不同的民族 觀念,而民族主義的歷史就是不同民族觀念競爭下的產物38。 安德遜並不是唯一一位將民族主義視為人為建構的學者。葛爾納 (Ernest Gellner)在安德遜之前,已提出民族身份並非與身偵來,而是社會工業化的後 果39。而美國社會學家赫達(Michael Hechter)則在其近作中,指出民族主義是政治 在現代化的過程中,由簡接管治轉化為直接管治的產物40。 b. 民族身份與生俱來? 安德遜認為民族是人為的想像,是政治制度及社會轉變的產物。可是這說法 卻有一個問題:不是每一種民族主義都是同樣成功的。我們會發現,一些能夠有 悠久歷史的民族(如日耳曼民族、中華民族等),比一些在前殖民地建立的新民族 32
蘇門答臘與安汶島分別位於印度尼西亞的兩端。Imagined Communities, pp.120-1 Ibid, p.116 34 Ibid, p.119 35 Ibid, pp.121-2 36 比如越南、寮國(老撾)及柬埔寨同為法國印支屬地(French Indochina),可是只有越南人可以在 三地皆出任公職。寮國及柬埔寨人均只能夠在自己的地區辦事。雖然三地的社會精美均在河內受 訓,他們在反殖運動中卻分道揚鑣。Ibid, pp.129-30 37 Chatterjee, P., “Whose Imagined Communities”, Nation and Its Fragments (Princeton: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, 1993) 38 Duara, P., Rescuing History from the Nation: Questioning Narratives of Modern China (Chicago: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, 1995) 39 Gellner, E., Nations and Nationalism (London: Blackwell, 1983), pp.63-4 40 Hechter, M., Containing Nationalism (Oxford: Oxford University Press, 2000), pp.24-9 33
(如印尼、尼日利亞等)更為團結、穩定。倫敦政經學院(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, LSE)教授安東尼‧史密夫(Anthony Smith)便指出,民眾並不 會任由民族主義運動的領袖塑造他們的身份認同 41。那究竟是那些因素令某些民 族主義能得到更多的支持? 凡是政治活動的領袖,都要面對認受性(Legitimacy)的問題。民族主義運動的 領袖,也必須要迎合大眾的口味,才能夠有進行領導的基礎。是以,他們所宣講 的訊息,不能和聽眾的歷史互相抵觸,否則他們便難以贏得大眾的共鳴42。 民族主義不只是一個政治制度,它還是一個社會的文化 43。民族主義是社會 人仕的集體行為、集體倫理,是對他們共同源頭的共同感情44。若我們採用涂爾幹 (Emile Durkheim)的定義,它還是一個宗教 45 。是以,史密夫等民俗符號論者 (Ethno-symbolist)認為要分析民族主義,不能將之看作在短時間內形成的新事物 , 而必須以長時段的角度進行分析46。 民俗符號論者認為,在民族主義未出現的世代,民俗(Ethnies)已經是當時集 體文化身份的來源47。比如說在 11 至 12 世紀,文獻已反映了一些英國作家已具 有「英格蘭人」的意識,而宗教改革則令這些意識更為流行48。在宗教改革的影響 下,不少教會都採用了方言,替民族意識煽風點火49。民俗、語言及宗教的發展史 最終會成為後來民族主義的根基 50。民族主義不是部份政治精英憑空創造的產物, 而是對歷史悠久的民俗、文化等重新詮釋。現代的民族主義與古代的民俗、文化之 間,並不存在著斷層。在一些特珠的例子,比如說是以色列及亞美尼亞 (Armenia),其民族主義在古代已經成型51。 可是,我們若對一些民族意識強烈的國家進行詳細的觀察,其結果或會叫 我們感到困惑。瑞士沒有自己的語言,其國民分別使用法語、德語、意大利語及羅 曼語52。可是他們不會視自己為法國、德國或意大利人。操不同語言的瑞士人均有 共同的民族認同。美國是一個多種族、多文化、多宗教的國家53,有「民族大熔爐」 之稱。可是美國卻是民族主義最濃厚的國家之一。這些例子反映了民俗、文化等因 素,並不一定對民族的構成有決定性的影響。 41
Smith, A., Nationalism (Cambridge: Polity Press, 2001), p.81 Ibid, p.82 43 Ibid, p.33-4 44 Ibid, p.82-3 45 Ibid, p.35 46 Ibid, p.83 47 Ibid, p.85 48 Ibid, p.96-7 49 Ibid, p.98 50 Ibid, p.101 51 Ibid, p.110 52 Statistical Data on Switzerland 2005 (Berne: Swiss Federal Statistical Office, 2005), p.5 53 Census 2000, United States Census Bureau 42
為甚麼會如此呢?縱然古代的民俗與現代的民族主義有其相似之處,可是 兩者卻有根本上的不同。民族主義不單是一種身份認同,它也是一套關乎政治的 意識形態54。民族主義背後,有一套關於民族的理論:世界是由不同而獨特的民 族所組成的,每個人都有其所屬的民族、而每個民族均需要有其自己的國家。 這卻不否定民俗符號論的講法。縱然民俗符號論認為歷史留下來的民俗、文 化、宗教、語言均是民族主義者建構身份的素材 ,他們並不接受 「民族是自然 而有」這種原生論 (P rimordial ism )的講法 。有一些民族有比較豐富的歷史資源, 令其民族主義運動更易成功;有一些民族主義運動則先天不足,比較容易胎死 腹中、或是四分五裂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,民族主義者要憑空創造一個民族,亦 不容易。可是這些歷史資源可以有極大的詮釋空間。民俗並未能命定一個民族的 誕生。民族主義的發展,還有賴政治與社會因素的影響。 c. 中國的民族主義發展史 有論者認中國有長久的民族史,並不能與一些歷史短暫的民族相題並論。可 是,像中國那樣歷史悠久的「天然」民族中,其實亦有不少「人為」的現代建構。自 春秋時代以來,中國一直有「華夷之辨」的概念,此亦可謂民族主義的雛型。可是, 這種思想的現代意義的民族主義大異其趣。任何人只要肯接受儒家的文化及制度, 均會被古代的中國人所接納。是以,此乃文化上的認同而非民族上的認同 55,如 唐君毅所言,古中國純為一文化的國度 56。事實上,中國人一直以來都未能意識 到中國是一個國家:在國人心目中,中國是天下、就是整個世界。國人的任務不 是要向國家效忠、顯示自已民族的獨特性,而是要以中國文化教化、吸納處於世 界邊緣的化外之民57。清末以前的中國人並未有強列的民族意識。在鴉片戰爭期間 有為數不少的中國人為入侵的英國軍隊服務。而自告奮勇抵抗的國人,亦多是由 自己鄉村的角度出發58。 只是到了近代,中國面對西方列強的挑戰,中國傳統的文化受到了嚴峻的 挑戰。最終,中國從一個文化國度轉變為民族國家 59,傳統的中國文化被廢棄, 民族主義則取而代之60。在中日甲午戰爭後,國人開始意識到中國不是世界,而 54
Nationalism, p.118 金燿基:<民族主義與現代中國>,《中國社會與文化》(香港:牛津大學出版社,1992),頁 175 56 唐君毅:《中國文化之精神價值》(台北:正中書局,1953),頁 49 57 Xu, G., “Nationalism, Internationalism and National Identity: China From 1895 to 1919”, in Wei, C.X.G., Liu, X., Ed, Chinese Nationalism in Perspective: Historical and Recent Cases (Westport, Connecticut: Greenwood Press, 2001), p. 102 58 蔡榮芳:《香港人之香港史 1841-1945》(香港:牛津大學出版社,2001),頁 16-9 59 金耀基:<中國現代文明秩序的建構>,《北京大學學報》,1996 年第一期 60 Harrison, J.P., Modern Chinese Nationalism (New York: Hunter College of the 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), p.14 55
只是世界上其中一個國家。中國的民族主義便籍著傳播媒介的發展,開始流行起 來61。 初期中國民族主義的發展,有著濃厚的國際主義色彩。打破舊有的天下觀, 令中國能與世界接軌,是中國民族主義者的共同願望 62。縱然有民族主義者透過 儒家的「大同」觀念去支持此等訴求,可是反傳統的聲音仍是中國民族主義的主 調63。他們認為,在浩浩蕩蕩的國際潮流下,中國必須遵循列強的遊戲規則,亦 需要贏得西方「文明社會」的支持64。比如說,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,中國躍躍 欲試的渴望能參與這場戰爭65,從而令中國融入國際社會、令它能夠在戰後的世 界秩序中穩佔一個席位。若非日本的阻撓,中國將不會等到 1917 年才加入戰團66。 這種熱情在非主要參戰國中,並不常見。 在與世界接軌的過程中,中國的民族主義者往往會反對傳統、甚至反對中國 文化67。他們與帝國主義的關係,亦因而曖昧不清:一方面他們會反對帝國主義 對中國的壓迫,另一方面帝國主義那套弱肉強食的意識形態卻又教他們心悅誠 服68。在清朝末年,像何啟這一類的香港華人精英受到了民族主義的薰陶,希望 能透過支持革命運動去建立更強大的中國 69。可是這群愛國人仕,卻同時是香港 殖民地政府的支持者!他們支持英國在香港的管治,支持英國對中國的政策, 並主張中國要向英國學習70。對於當代人來說,這是不折不扣的賣國行為,可是 他們卻相信英國的力量可以促使中國革新自強,令中國可以踏入新紀元 71。在義 和團事件期間,革命黨人計劃與李鴻章合作,於兩廣發動政變。這群香港的民族 主義者則極力遊說當時的港督,希望英國能夠支持兩廣獨立 72。縱然這計劃最終 告吹,卻仍是中國民族主義者企圖透過帝國主義力量救國的經典事例。 當然,中國民族主義者要與世界接軌的熱情,在今日看來未免顯得一廂情 願。外國政府對中國的熱情大多顯得無動於衷,而一戰後的巴黎和會,對中國的 民族主義者來說更是一盤冷水73。隨之而來的五四運動,令中國民族主義者失去 了對國際社會的幻想74。可是,由此催生的新文化運動卻令民族主義走向反傳統 的道路。新一代的知識份子大都渴求可以早日摧毀傳統的儒家秩序。中國學人對 61
“Nationalism, Internationalism and National Identity”, pp.103-4 Ibid , pp. 106-7 63 Ibid, p.107 64 Ibid, pp. 108-9 65 Ibid, p. 113 66 Ibid, p.114 67 Ibid, p.106 68 Ibid, p.111 69 蔡榮芳:《香港人之香港史 1841-1945》,頁 69-70 70 同上,頁 63-4 71 同上,頁 65 72 同上,頁 69 73 “Nationalism, Internationalism and National Identity”, p.116 74 徐中約:《中國近代史(下冊)》(香港:中文大學出版社,2002),頁 505 62
西方引入的新思潮趨之若鶩75,其中包括了對現代中國影響深遠的馬克思主義。 在馬克思主義的影響下,反傳統的民族主義在共產黨治下的中國,有更進一步 的發展:中共當局試圖以馬列主義的政治文化工程,取代中國的傳統文化。而文 化大革命期間的「破四舊、立四新」76,乃是這種嘗試最瘋狂的表達。到了改革開放 期間,這種反傳統主義才逐漸退卻77。 中國民族主義發展的歷史,到底反映了甚麼?首先,中國的例子告訴我們 即使是「歷史悠久」的民族,他們對民族的定義、看法絕不是一成不變的。而縱然 民族的文化、傳統、民俗對民族主義的發展不無影響,民族主義者的取才方面仍 然有相當大的自由。而中國的民族主義甚至是靠否定傳統去肯定自己。沒有一套 文化、傳統可以完全對民族作出定義,也沒有一個民族是真正的源遠流長。民族 的誕生,乃是社會及政治的因素在時間洪流中激盪時發生的。
三、關 於民族 主義的 倫理考 慮 a. 民族主義之利弊 在某個角度來看,民族主義是促使國家體系制度更公義的嘗試,民族主義 是隨著政治平等的觀念而誕生的。民族主義提出的問題,也是政治平權的問題: 為甚麼決定國家疆界,拿管國家體系的人,是皇親國戚而非平民百姓?在政治平 等的基礎下,民族主義者才有理據要求國家要由擁有共同民族身份的人來統治。 民族主義與民主及人權的發展很多時候都是相輔相成的 78。比如說美國的獨立運 動是民族主義的第一波浪潮,可同時它亦是第一波的民主浪潮。在西方社會,民 主理念與民族主義往往是二為一體,互有連繫。民族主義可以是推動民主與民權 的強大力量。 民族主義亦能為人民提供歸屬感,令社會的個體超越個人主義,從而為國 民提供精神的感召,為他們帶來精神上的提昇 79。這不單令不少人產生了捨己為 人的偉大 情操,亦催生不少偉大的文學及藝術作品。倘若沒有意大利的民族主 義,威爾弟(Giuseppe Verdi)亦未必能以其澎湃的熱情表現其無窮盡的靈感。 不過,民族主義亦有其黑暗的一面。民族的自我認同與對非我族類的排拒僅 有一線之差。失控的民族情緒能引致盲目的排外心理,或是道致自我中心的沙文 主義(Chauvinism)。民族的自我中心令強國產生征服世界的心理,甚至視自己的 75
同上,頁 508 「破四舊」指的,是破除舊思想、舊文化、舊風俗、舊習慣 77 <民族主義與現代中國>,頁 178 78 吳國光:<再論「理性民族主義」-答陳彥>,《二十一世紀》,第三十九期,1997 年 2 月。要留 意的是,這並不代表民族主義必然會引致民主。 79 關啟文:<愛國主義的神學反思>,《時代論壇》,第 833 期,2004 年 8 月 1 日。關氏於文中稱 民族主義為愛國主義。 76
擴張為救世的偉大行為80。若這種自我中心的激情被訴諸於行動,帝國主義以致 軍國主義便會應運而生。將民族主義視為一切戰爭之源是不公允的看法,可是由 民族主義引起的戰爭卻常見於歷史之中。 一些專制國家則常藉民族主義之名為自己的極權主義辯解。民族國家是現代 國家體系的基準,誰代表了民族,誰就有掌管國家體系的合法性。這套標準的原 意是為子保障民族成員的民主權益,但是「民族」卻是一個想像中的抽象概念。那 麼國家體系便以抽象的民族名義,肆意擴張其權力。當權者往往以鼓吹民族效忠 為手段,否定人民質疑其權力的權利。法西斯主義乃這種怪現象的表表者。近代 反殖浪潮的民族主義運動,亦往往只是由外國精英到本土精英的權力轉移。普羅 大眾在很大程度上仍是「被殖民者」81。 誠然,由民族主義衍生的畸胎曾為世人帶來不少傷害,國際及國內的政治 暴力亦常假民族之名而進行。可是這些缺憾卻不是民族主義必然的後果。民族主 義可以帶來法西斯與帝國主義,可是在理性的規範下,它亦可能帶來民主與和 平82。在肯定民族主義的同時,我們或應留意民族身份並非個人身份的全部。人並 不單是民族的成員,亦屬於其家庭,宗教及專業等:人是具有多重身份的 83。我 們也不能夠繞過人民的權益,而對民族的利益侃侃而談。理性的民族主義,不能 淪為仇外排外的沙文主義、亦不應成為迴避面對民主及人權發展的藉口。 b. 聖經觀點初探:耶利米的民族情操 嚴格來說, 現代意義的民族並未被聖經探討過。聖經時代的希伯來84人主要 是個宗教群體,猶太民族的概念乃是錫安主義(Zionism)於十九世紀的產物。而新 約時期基督徒的自我認同亦是宗教性的,與現代的民族主義更是沾不上邊。 不過縱然聖經時代的希伯來人並非現代意義的民族群體,他們卻有不少現 代民族的特徵。史密夫甚至認為以色列人的身份認同乃是古代版本的民族主義85。 希伯來人是一群信奉耶和華為獨一真神的群體,像喇合及路得等非希伯人亦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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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arr, E.H., The Twenty Years Crisis (London: Macmillan, 1962), p.76 陳彥:<走出殖民主義歷史的迷宮>,《明報月刊》,第三十九卷,第七期,總四六三期, 2004 年 7 月,頁 65 82 吳國光:<再論「理性民族主義」-答陳彥> 83 Sen, A., “Justice across borders”, in De Greiff, P. and Cronin, C. Ed., Global Justice and Transnational Politics (Cambridge, M.A.: MIT Press, 2003), pp.37-51 84 希伯來民族(Hebrews)乃是《舊約聖經》中信奉耶和華信仰的民族。在他們出埃及後,便以其先祖 雅各之別名建立以色列國(Israel)。後來希伯來人的國家分裂為以色列及猶大(Judas)二國。由於現 代的希伯來人大多為猶大國國民之後裔,他們便被稱為猶太人(Jews)、而他們信奉的宗教則被稱 為猶太教(Judaism)。 85 Nationalism, p.110 81
因轉變信仰而融入其中。可是,喇合86及路得87卻只是個別例子。沒錯,凡是信奉 耶和華的均可成為希伯來人,可是實際上土生的希伯來人要成為神的選民,遠 比非希伯人容易。希伯來人普選認為只有土生的希伯來人才是神的選民,耶和華 信是與外邦人無關的。當耶和華要求希伯來人約拿向尼尼微(Nineveh)88的居民宣 講信息,約拿的第一個反應是拒絕 89。而當耶和華最終決定赦免尼尼微人,則教 約拿憤憤不平90。 希伯來人認為自己是一個與別不同的團體,認為神的選民之身份,乃與生 俱來,並主張他們應忠於這特殊的身份,他們亦因此認為他們應有自己的王國。 這幾點與現代的民族主義頗為類似 91。當然,當時的希伯來人並未有建立民族國 家的意識。 在公元前七世紀,巴比倫成為了中東地區的新霸權,,所向披靡。嚴峻的國 際形勢為僅餘的希伯來國家-猶大國-敲起喪鐘。可是,當時希伯來人卻對前途 無比樂觀。在聖經的時代,作為屬靈領袖的先知 92在宣講神的旨意時,常重申神 對希伯來人的應許:比如說耶路撒冷的聖殿是希伯來人的保障 93,耶和華將替希 伯來人殺退敵人94。這些應許並不一定是先知信息的全部,可希伯來人卻對這甚 為受落。先知這部份的言論最終引起了希伯來人對聖殿的迷信95。他們認為耶和華 將會永遠保護聖城與聖殿,不讓它被外邦人所玷污,而由於希伯來人是聖殿中 的敬拜者,是耶和華信仰的信徒,他們的獻祭及宗教活動使他們覺得神一定會 饒恕他們的惡行96。最終不論希伯來人幹些甚麼,神都會替他們收拾巴比倫。這种 不理性的盲目樂觀,與當代一些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何其相似。 可是,當時的先知耶利米卻大唱反調。他呼籲猶大王臣服巴比倫 97,並預言 聖殿的毀滅98。倘若我們身在現場,我會可會認為耶利米是另一位汪精衛。為甚麼 他要說這些長他人志氣,滅自己威風的話呢? 86
喇合是耶利哥城的妓女,因信奉耶和華的緣故而協助希伯來探子執行任務。 《聖經》‧<約書亞 記>2:1-21 87 路得原為希伯來人的死敵摩押人,因為愛護希伯來裔的家婆而歸信耶和華。根據聖經的記載, 喇合及路得均是希伯來民族英雄大衛的祖先。《聖經》‧<路得記> 88 尼尼微是位處幼發拉底河流域的亞述帝國(Assyrian Empire)之首都。亞述是當時希伯來人已知 世界的霸權,曾滅以色列國、並欺壓餘下的猶大國。 89 《聖經》‧<約拿書>1:1-3 90 《聖經》‧<約拿書>3:5-10, 4:1-3 91 Smith, A., Theories of Nationalism, p.21 92 先知是耶和華信仰中替神傳話的宗教領袖,並不是占卜家。 93 《聖經》‧<以賽亞書>8:6 94 《聖經》‧<以賽亞書>27:13 95 Skinner, J., Prophecy and Religion (Cambridge: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, 1922), pp. 165ff. 96 《聖經》‧<耶利米書>6:14, 8:11, 14:7-9, 19-22 97 《聖經》‧<耶利米書>27:12-18 98 《聖經》‧<耶利米書>26:6
問題在於希伯來人的樂觀情緒,只是他們片面觀感,而不是耶和華信仰的 真實內容。在先知的講論中,耶和華對猶大國的庇祐並不是無條件的,神的拯救 乃是有其目的,為要令希伯來人回歸真理及公義 99。希伯來人的樂觀是盲目且不 切實際的。 更大的問題則在於希伯來人的信念掩飾了他們於良心的不安,令他們忽視 了日常生活上的罪惡。宗教上的不忠誠固然是耶利米所要批判的100,但社會問題 亦是耶利米所關注的,貧富間的懸殊/弱勢群體面對著的不公平,由權力所引致 的暴力與冤案,這一切都是當時希伯來希伯來社會常見的問題101。無視於社會的 罪惡及陰暗面,讓罪惡視若無睹的持續下去。可是他們卻自我陶醉於神選民的身 份,面臨大禍而不自知。 民族是想象中的產物,這並不代表民族主義不道德。只是民族的想象並不應 該有違現實,片面的空話作為民族的想象,並不道德。當民族的想象開始為國家 體系或一切建制背書,讓貧困受欺壓者的聲音被掩蓋,這種民族的想像亦是不 能接受的。 但耶利米又是否一個對民族冷感的人?那倒不是。當他向同胞宣告猶大國的 終局時,同時亦為同胞的厄運哀哭102。當猶大國如耶利米預言那般淪亡,他亦沒 有接受邀請到巴比倫當貴賓103,反倒留下與亡國的遺民休威與共104。民族感情不 一定是對民族的嘔歌頌德,不一定是對國家體系的盲目服從。對國民有血有肉的 關懷,也許才是愛國的真諦。
四、總 結 在現代社會,國家是生活中最重要的組織之一。每一個人都會有其民族身份, 而政權則舉著民族的旗幟掌管著國家體系,令國土及國民均受其管轄。 民族身份及民族國家在今日均被視為現所當然。民族,國土與國家體系的區 別,亦在大眾的認知以外。可是,我們必須要知道民族主義及國家體系均是現代 化的產物。這並不代表我們應當視民族與國家如無物,但我們必須正視它們的限 制。 民族是是想像中的身份,這並非對民族的否定。但想像不能越軌,不能抹殺 99
《聖經》‧<以賽亞書>28:22, 29:9-16, 31:31-33, 32:4-9 《聖經》‧<耶利米書>7:16-20 101 《聖經》‧<耶利米書>7:5-9 102 《聖經》‧<耶利米書>8:18-22, 9:1 103 《聖經》‧<耶利米書>40:2-6 104 如欲尋找更多關於耶利米的資料,可參楊牧谷:《淚眼先知耶利米》(台北:校園書室,1989) 100
真相。當我們奉神之名為某個政權臉上貼金,並肯定了社會上的不公義,「國家 神學」便出現了105。這並不是有神論者的專利,任何人均可以用各種神聖的理由 (如實踐馬克斯主義,重掁民族聲威,發展國家等)替政權封聖。當民族的理想想 像擔當了國家神學的角色,當權者便能以人民之名欺壓人民,在民族利益的幌 子下擴充權力、加深社會的不公正。 當然,民族身份可以為國民帶來自信,可以成為推動民主的力量,亦照顧 了國民群體生活的需要。但民族主義要健康發展,我們便不能讓民族扮演神的角 色,亦不能讓國家體系籍此僣越上帝的權位。 民族主義可以是暴政的名號,帝國主義的先驅。它亦能讓人懷著自信的身份 參與地球村的共同發展。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,民族主義會引領我們到一個怎樣 的未來,則視乎我們今日如何建構民族的想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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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珍妮節譯:<契機文獻>,《信息》,第九十期,1986 年 11 月。<契機文獻>是一群南非神 學家批判種族隔離政策的宣言,反駁了荷蘭改革宗神學支持種類隔離政策的理據。